謎樣的國寶——《清明上河圖》的傳奇

張繼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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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切都是謎 

        一切都是謎。

        文獻上的記載,都是傳說﹔世間的傳本,都是真贋莫辨。幸好,我們現在所看到,竟是貨真價實,在藝術上超凡邁俗的作品。這就是我們的「國之重寶」:《清明上河圖》。 

      傳說:北宋徽宗年間,有人上貢了一幅圖卷,繪畫了清明節期間,汴河兩岸的人物情態和社會風俗。用以歌頌北宋清明的治世。這卷作品是翰林畫院畫師張擇端所作的。作品經徽宗鑒定後,認為是經世之作,於是,他以著名的瘦金體書法,在畫上寫下《清明上河圖》五字題記,又鈐上了他的鑒賞印記——雙龍小印,珍藏在北宋的皇宮內。 

在書畫上具有極高成就的宋徽宗

宋徽宗的瘦金體

可惜,歷史上卻沒有關於此事的正式記載,連專門收錄徽宗時藝術作品的畫史《宣和畫譜》也沒提過此畫及此人。 

      傳說1126年,金人攻入汴京,擄徽、欽二帝,掠宮中珍藏北返,但該圖卻流落民間。到了金世宗大定26年(1186),圖卷又流入皇宮,金人張著參考《向氏評論圖畫記》所言,在《清明上河圖》上撰跋文,指出宋人張擇端有《清明上河圖》及《西湖爭標圖》,並說張擇端、字正道 ,東武人(山東諸城)。少年時在汴京遊學,習畫。以喜畫舟車、城廓、市橋著名。這樣,《清明上河圖》才正式登入中國藝術的著錄,張擇端的身世才算是有明文的記載。 

      傳說 元滅金後,畫卷收在皇家藏珍閣中。翰林院學士、著名書畫家趙孟頫趁裝裱機會,以摹本換出。雖然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那靦顏事敵的宋代宗室,竟敢冒抄家滅族之險做出這等大事。總之,不知何故,畫作又流落人間了。

(現時的行貨畫多於畫前加上趙孟頫的題,張著的跋,但正足顯示其為行貨。古代題畫很少用官銜 ,趙的名作《鵲華秋色圖》只署名吳興趙孟頫。如為奉旨題畫,則多作「臣某某某題」,即使要用官銜,也應用全銜,如趙可寫作「翰林學士承旨(從一品)、榮祿大夫」。至於張著,更不會把「著」字寫作近代常用的「着」字。至於書法之充滿市井氣,更令人發笑。  )

 

二、 珍寶惹的禍 

        「清明上河圖」畫卷流落人間,消息雖時有所聞,但真正的藏家一定不敢聲張。 

        到了明代嘉靖年間(1522-1566),此畫存於陸完家中,陸完死後,夫人十分珍愛地把畫藏在繡花枕中,秘不示人。但夫人有一個外甥名王振齋,長於繪畫,乖巧善談,趁夫人高興時,要求看畫。夫人在顏面上推辭不得,便允許他坐在小閣中不帶筆墨,限定時間觀看。而王生聰穎過人,經十幾次觀賞後,便默記下畫中的房屋、街道、舟車,人物和構圖佈局,回去之後,把全圖仿畫出來。後來, 消息外傳,世間遂以為此寶藏於王家。

        當時,嚴嵩柄國,權傾朝野,其子嚴世蕃仗勢橫行鄉里,他們得知《清明上河圖》這無上神品竟重現人間,便派薊門總督王忬向王振齋迫取。振齋慘遭囹圄拷問之苦,只得獻上該仿製本。嚴嵩不知真假,便公開炫耀。正巧有一裝裱師湯勤侍候在旁,湯為逢迎主子,力陳此圖為偽作,他的理由有二:

1. 圖中四人擲骰,兩顆是六,一顆正滾動。擲骰人正張口高呼「六」。湯說,開封人呼六是用撮口音而非開口音,張擇端不應出這個錯處。(見徐樹丕《識小錄》)

2. 畫中有一麻雀的兩隻腳是踏在兩塊瓦片上。比例不合,亦不合麻雀單腳獨立的形態。(見顧爕公的《消夏閑記》)

        嚴氏勃然震怒,大刑逼供,王振齋只得供出原畫在陸完家中。於是,畫作終於歸入權奸之手,而王振齋只有庾死獄中,至於中間人王忬,在韃靼入侵時,亦被嚴嵩以「治軍失誤」為藉口殺死。(明‧李日華《味水軒日記》及清‧顧爕公的《消夏閒記》都記載此事,但內容略有不同,今所述以李記為本。後來,清代的雜劇家李玉,即據此事改編成戲曲《一捧雪》) 

到嚴嵩被抄滅後,圖卷便再度流入宮中了。

 

三、 以為消失了 

      傳說,到了明代中期、有一小太監得知此畫價值連城,便將畫卷盜走,正要出宮時,管事人巡過,小太監急將畫藏到陰溝裏,恰遇當天下雨,一連三天,畫便被雨水浸得腐爛,不堪收拾了(明、詹景風《東圖書覽編》)  

        然則,畫卷既經浸毁,那麼,我們現在看到的又是什麼呢?解說有三: 

其一、宮中的藏本為張擇端的早期成品,已為太監所毁。但天壤間卻仍另有版本。原來,在北宋淪亡後,很多汴京遺老流落江南,於茶餘酒後,不禁緬懷舊京舊事,故孟元老著有《東京夢華錄》,而張端擇也是其中一員,他翻閱草稿,再度創作,把一腔深情,寄諸畫筆,重新創作了另一「清明上河圖卷」,此圖卷一直在民間或藏家手上流轉。明代著名學者、藝術家董其昌己隱約寫出這種推測:「乃南宋人追憶故京之盛,而寓清明繁盛之景,傳世者不一,以張擇端所作為佳」、「紹興初,故老閒坐,必談京師風物,聽之感慨有流涕者,故其時西北耆舊,談宣政故事者,為人所重」(容臺集)   

其二、張擇端圖卷根本沒有被毁,只是被神宗時的秉筆太監馮保盜出(可能是在萬曆六年、1578年後,因馮於該年曾為上河圖題跋,並署名「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兼掌御用幹事司禮監太監」)。馮為掩人耳目,故編出上述故事,以避別人追查。 

其三、被毁的不是張擇端的原作,只是一卷仿作。原來,自入明以後,政治黑暗,但經濟發達,中產階層冒升。藝術品極有銷路,而《清明上河圖》更一直為人熱捧。凡藏家都希望把這幅珍寶收到自己的畫室。於是,有市場自然有贋作,不知多少畫家曾面壁虛構過不知多少幅的「上河圖」。連明代四大畫家之一的仇英(十洲、1509-1551)也加入行列,仿畫了一幅圖卷。

不過,作為一個成名的畫家,他在模仿中仍有創新,除了場景仍參考書籍所載外,仇本中的人物、橋樑、屋宇、民間風俗皆已轉為明代的蘇州景物。如圖卷的核心部分:虹橋,已從宋代的木橋轉為石橋了。而在這一窩蜂的仿作中,不知有多少卷流入皇宮成為藏品。

仇英的清明上河圖(局部、遼寧省博物館的鎮館寶物)

 

        總之,「太監偷盜」事件後,圖卷便行踪難定了。 

        到了清代乾隆元年(1736年),極為喜愛書畫的乾隆大帝,曾命內宮搜尋此圖,找出了一些藏本,但乾隆看過後,皆不滿意,便認為真本「上河圖」已失傳,於是命清宮畫院的五位畫家陳枚、孫祜、金昆、戴洪、程志道合力重作一幅,集各家所長,融洽中西,細膩嚴謹;此即近世知名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圖》,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正由於乾隆如此大規模的重作,而人們又以為這位「十全老人」應該沒有理由走眼,所以,世人都以為張氏的真本大抵已從天壤間消失了,直至1949……

陳枚等人的院本,前有梁詩正的序,場景基本參考仇英的仿作。

 

四、真本現世了

        嘉慶四年(1799),曾任湖廣總督的畢沅被抄家,家產中有一幅殘本《清明上河圖》,但有關官員不以為意,只是收在紫禁城的迎春閣內。從此,便與其他數卷不知何時上貢的圖本冷落在清宮之內。

        入民國以後,故宮文物仍歸退居紫禁城的清室看管。從1922年起,17歲的溥儀便開始進行一項秘密活動——以賞賜弟弟溥傑為名,把故宮內的字畫古籍珍品一包包運出宮外,這就是當年震驚全國的溥儀盜寶事件。這項活動一直持續了11年,運出的國寶達千件之多。

        1932年,偽滿洲國成立後,溥儀把這些國寶帶到長春,放置在皇宮後院的小白樓內。到了1945年,日本戰敗後,溥儀潛逃,小白樓便由國民黨官員據守,那時,已有些看守人員陸續把寶物偷出變賣了。

        1949年國民黨退守台灣前,曾派員查看藏品,認為無足珍貴,便不再理會。1950年冬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東北局文化部開始著手整理解放戰爭後留下的文化遺產,書畫鑒定專家楊仁愷負責對從各方收繳來的大量字畫進行整理鑒定。這些書畫作品有的保持完好,有些已損壞不堪。但當楊仁愷打開其中一卷殘破的畫卷時,頓時驚呆了……(註:我們說這是殘本,因為據明代李東陽考據,畫前應有一段遠郊山水,並有宋徽宗的題記和雙龍小印。畫作亦不應畫到剛入開封城的大街上便戛然而止 ,應畫到宋宮的金明池。)

        這畫卷雖然只保留下一部份,前無題籤,後無跋文,只有畢瀧(畢沅弟)、嘉慶、宣統的鑑賞印。但畫法高超、人物生動、場景細緻、構圖出眾,於是,他懷疑這就是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其後,他對照了《東京夢華錄》的記載,更堅定了他的假定。他把這幅畫卷的照片,發表在東北博物館編印的《國寶沉浮錄》中,立即引起了國內外專家學者的高度關注。當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鄭振鐸行文把這幅畫卷調往北京,並請專家學者進一步考證、鑒定,終於確認了這幅繪畫長卷就是千百年來名聞遐邇的《清明上河圖》「石渠寶笈三編本」。遺失多年的稀世國寶,千百年來只靠手口相傳的曠世名作,終於入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國民都有機會欣賞到了。

近代人認為是張擇端真本的「清明上河圖」(局部)

此文經在 29/9/2007(星期六) 刊於澳洲星島日報特輯版。

 

 

1.《清明上河圖》的傳奇     2.《清明上河圖》裡的民俗風調     3.《清明上河圖》的生命力     4.《清明上河圖》幾項藝術特徵